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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葬颜花 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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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番外 葬颜花 下

    (六)十年一觉

    就在罗袖离去的那日,先帝突然驾崩了。

    诡异的是,传位遗召并非太子继位,而是另立了先帝宠妃的皇子,一名不过十岁左右半大不小的孩子。

    朝中诡谲局面暗传着先帝被毒害的风声,是武侯爷做的,因为新帝一上任,他便被封为摄政王,着手清除原本太子残党。

    帝位被夺,太子怎可能乖乖认命?他伙同与他关係交好的朝中大臣们,以及左右臣相,共商对策要对付摄政王,将帝位抢回。

    动荡不安的朝政,将他的家弄得翻云覆雨。太子,最终是落得名不正、言不顺的下场,被摄政王给斩首;其余他的父兄、岳父们则被罢辍官职,打入天牢秋后问斩。

    他,薛家最小的幼子,因官位半大不小,摄政王也不屑拿他开刀,反倒让他成了这场政治斗争下,难得的漏网之鱼。可父兄被关,母姐们无能为力,天天哭喊、吵闹,家里是一刻也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而他的正妻王氏因为失了娘家靠山,成了家中的众矢之的。母姐们骂她是扫把星,才会一嫁来便害的家破人亡;自小备受娇宠的王氏怎可能忍下这种刻薄指责?同样不留情面反击,甚至与母姐们大打出手。

    这个家,乱了、散了,连他也不知该怎幺办。一向只知道躲在父兄背后无能的他,头一次嚐到这种顿失所有的恐慌感。

    听着家中争吵不休,无一天宁日;看着原本热络的亲友们逐渐远去,没人愿意帮忙救出父兄……薛程宪看着顶上樑柱,竟萌生了死意。

    死,便真解脱了;可若他死了,他还真是有些不甘心……不甘心,是因为「她」,那前一刻还说着爱他的女子,后一刻便将他与韧儿抛下,远走他乡。

    深叹口气,他想起了「她」,想起了韧儿……韧儿,在奶娘安抚下已经睡下,那安详的睡容似乎不受家中乌烟瘴气所扰,简直同她的性子一模一样,从不将世俗之事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他仔细端详韧儿的睡容。已满周岁的韧儿说不出像他俩谁多一些,但韧儿身上有她的影子,看着韧儿,就像看到她。他,很想、很想她,特别在现下最无助的时候,他总会想着过往在这家中备受欺凌的她,到底是怎幺撑下来的。

    「韧儿……」

    他想起那日她为孩子命名的情景。为孩子取名为「韧」,是希望孩子在遇上困境之时,能以韧性克服一切困难。

    他不禁感慨道:「所以妳是以韧性撑住自己,才替孩子取上这名吗?」

    他无从得知了。那日她离去时,他将话说绝,或许此生此世再也见不着她。

    将思念埋藏在心里,他打起精神,就对韧儿说着:

    「既然妳都能撑下去了,我怎可以输妳呢?」

    那日起,他代替父兄撑起了整个家,叫所有女眷们都闭上吵闹的嘴。甚至散尽家产打通门脉关係,拢络摄政王与小皇帝身边的红人奴才们,低声下气地请求他们为自己的父兄求请,免除死罪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他穷尽一切抢救父兄的精神感动摄政王,他的父兄们终被释放,而他也意外获得摄政王的接见。

    「替我办事吧。」

    他,竟莫名成了摄政王的心腹,同他开创朝中未来十年盛景。

    而那个家,倒真的成了他在做主。父亲自牢狱放回后,不久便得急病过世了;而兄长们一个发疯,一个远离京城,再也不愿涉足政事。

    只剩他还跟在摄政王身旁,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日。

    有了父兄们的前车之鉴,他不敢结党营私,也不愿再与名门贵族深交,成了朝中难得的清流。也因为是清流,待摄政王奉还江山于小皇帝时,他仍备受重用。

    他咬牙苦撑过来,勇敢地救了这个家,也成就了自己的前程。

    这时的他什幺都有,也能做到许多事,唯独永远失去了「她」。这时的他常常在想,坦若自己当初能勇敢些,能为「她」做些什幺,是否如今就有不同的局面?

    他很想知道答案,也很想问问她,那样的自己能否能将她留下?

    这个念想搁在他心头许多年,直到韧儿长大成人,甚至有了婚配。

    「是邢家的小姐。」是韧儿的奶娘偷偷说的嘴。「他对那舞刀弄枪的呛姑娘一见锺情,马上回家闹着要下聘。您也知道夫人总拿他没辙,只好差媒婆去探问,好在那呛姑娘还没许人,否则少爷肯定难过死了。」

    怎会看上这样奇特的姑娘?真不愧是他的好儿子,连眼光也与他这爹爹一模没两样,总看上世上绝无仅有的「好姑娘」。

    邢家是武官人家,虽然仅是个小官,却教出一个好武成痴、爱打抱不平的呛姑娘。韧儿是读书人,除了父母给的那张好皮相,似乎对武艺一窍不通……不,这很难说,他记得韧儿的娘是会武的,说不定他很有天份,只是欠缺开发。

    有了自个儿年轻时的风流事,他对儿子的婚事也乐见其成,并无门户之见。但他儿子想娶,对方父母也赞同,除了那呛姑娘……

    「要娶我可以,但我未来生的儿子其中一人必须同我娘家姓。」

    这、这是什幺要求?还挑在下聘那日挡在家门口囔嚷,简直丢尽两家人的脸。儿子呢?怎幺这种情况还开心抱住她,甚至大方允诺她说好?

    王氏没意外的昏了过去被抬回家,而他只能僵着脸将下聘完成,然后成为京城里的新笑柄。虽然事后儿子有解释,呛姑娘家的两个弟弟是跟亲戚抱来养的,她是想替父母尽孝道,但又不被世俗礼教所容许,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。

    好吧,儿子都勇敢出面替呛姑娘说话了,他这作爹的又能如何﹖可儿子毕竟比年轻的他有用多了,努力追求自己所爱,甚至还答应成婚后与呛姑娘一同游历江湖,一起行侠仗义,做一对鸳鸯侠侣。

    儿子啊,爹记得你不会武功的,你是要怎幺跟呛姑娘当鸳鸯侠侣呢?

    (七)大婚之日

    因呛姑娘的惊人之举,韧儿的婚事原本王氏想反对,却叫他施压按了下去,叫王氏不得不点头答应。没了娘家当靠山的王氏,只能对自己的夫婿言听计从,就怕自己无所出被休离无处可去。

    薛程宪会逼王氏答应婚事,一来是想成全儿子的姻缘,二来是他暗地里送了张婚礼请束,给了嘉摩察瓦隆部族的女君。

    儿子的婚礼,「她」不能不来吧﹖更何况,他邀请的是「女君」,而不是那年被他逐出家门的女子。

    怀着紧张坎坷的心,他殷切盼望着韧儿大婚之日的到来。可当他安坐在高堂之上,看着身着红蟒袍的韧儿带着新娘进堂时,他的心着实冷了,碎落成一片片的,再也拼不完整。

    「她」,当真好狠的心,这些年来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不闻不问就算了,连他的人生大事「她」也不愿参与。不,到底是他负「她」太多,「她」才不愿前来;也不想想那时「她」在这宅子里过上什幺日子,而他又在临别前对「她」说了些什幺……

    「一拜天地。」

    礼官扯着尖嗓指示新人,然外方骚动忽地打断婚礼的进行。

    「发生什幺事了?」

    几名魁梧大汉闯进内堂,原以为是来闹事,没想到竟是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,恭迎一位美若天仙的倾城绝艳女子。在围观众人的讚叹声中,这名艳美女子来到新人面前,自我介绍着:

    「吾乃嘉摩察瓦隆部族的女君,受邀参与这场喜庆盛事。」

    接着用藏语对薛韧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,还给了薛韧一个久久的大拥抱。被美人搂进怀中,薛韧懵了,就怕一旁呛娘子吃醋,原是想挣扎的,还是薛程宪缓颊解释:

    「这是女君给你的最至高无上的祝福,你还不乖乖受礼。」

    孩子的娘这幺多年才能再紧抱自己的孩子,他怎能不成全?因为「她」的缘故,他特地去学了「她」家乡的语言,所以方才的藏语他听得懂,若翻译成中原话,那自是--

    我最爱的孩子啊,娘很开心见到你成长如此茁壮。娘这些年来一直想着你、爱着你,就盼望着有一朝能再次拥抱你。

    无视王氏惨白脸色,薛程宪又以主人家身份诚意邀请:「既然女君来了,那也一起上座吧。」上座,指的是高堂之座,原该是「她」的位置;但众人皆以为是因为女君身份尊贵,主人家才请她上座的。

    奴僕们又安插了一张椅子,就在薛程宪的右边,王氏的左边,恰巧是正妻之位。女君自是懂得他的安排,在诧异地睨了他一眼后,便上座受礼了。

    礼官又开始方才的婚礼仪式,让新人们拜了真正的「高堂」后,才送入洞房。当婚宴开始的时候,王氏因身体不适退下,而「她」也要走了……

    「女君!」留下满园急欲招呼的客人,薛程宪追了她的身影出去,却被两名强悍女子挡在她的身后。

    「我还得赶进宫面圣呢。」回眸,她给了他一句颇有压力的话,叫他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开。

    她一定是故意的!肯定是还气着他,才不愿与他私下会面。可她既然回到京城,他自然能打听到她的落脚处,好歹这儿可是他的地盘。

    但他把她的身份想的太过简单。那晚皇宫因她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宴会,就连归隐山林数年的摄政王也出现了,还有热情将她留宿宫里招待的小皇帝……见到这等阵仗,叫他越来越怀疑当年的家变中,摄政王兴许是卖了她面子才饶了他家一命。

    没关係,既然知道她在宫中,他有的是方法接近她。那晚,他扮成低下的奴才,终于顺利潜进她宫中住所。

    乍见到他,她惊愣地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卸下奴才装扮,他将仍处震惊状态的她拥抱入怀,低语:「我好想妳。」

    「宪哥哥……」她亲暱低喊勾起他年少轻狂时的爱恋,他倾身吻住她的唇瓣。不知是他太久没有女人,或者她的滋味太过美好,他一碰上她,就无法再停下。

    许多话尚未说出口,他与她激烈缠绵着,赤裸身子渴求彼此温暖的体温,更想贴近彼此的心。俯身,他亲吻仍在情爱余韵的她,故意说着:

    「坦若我说我这辈子只有妳这个女人,妳信吗?」

    愣了愣,她甜笑回吻他,一如当初。

    「我才不信。」

    「那我便做到妳信为止。」

    「哎……」

    第二轮的情爱仍是激烈,只是有了年纪,第三轮已是极限。

    他低喘着将她紧搂进怀中,听她说着:「你似乎变了许多……」

    「那当初如果是现在的我,妳还会丢下韧儿与我回部族吗?」他,终于问出这些年他最想问的事;坦若当初他勇敢为她做些什幺,是否她就不会走的如此坚决?

    「我还是会回去。」一脸灿笑粉粹他的念想。「部族是我的家,我不可能背弃我的家园。」只是蝶吻碰上他失落的颊面,她又惋惜表示:

    「但因为有你和韧儿在京城,我肯定会很常回来,毕竟我真捨不下你们。」

    这是千金难买的早知道。他深叹口气,无奈表示:「当初真该把妳绑起来,叫妳哪都去不成……」

    她媚笑道:「你这可是在后悔?」

    薛程宪忽地沉默,但从脸颊到耳根子的红,洩漏了他的心绪。

    幽幽轻叹。「你,还想与我在一起吗?」

    莫名的她丢出这句话,叫他着实一愣,却吐实:「想。」

    他热切吻上她的脸,在她的唇上低语:「很想、很想……」

    「我想与妳在一起。」就诚如当初许下的承诺,他想牵着她的手,与她一同变老。儘管他俩之间错过许多年,他仍是想爱她。

    「那好吧。」她也回吻他,才起身拿了一只锦盒交与他。

    「这是?」他打开锦盒,发现里头是一枚核桃般大小的种子。

    「葬颜花的种子。」纤指轻抚种子上的凹凸纹路,又顺着抚上他的大手。「只要葬颜花开,我便回到你身边,生死不离。」

    看着那颗种子,他不禁咕咙着:「不过就是种株花而已,那又有何难﹖」弍也小看他了,等等回去他要招集全京城最好的花匠们,为她种下葬颜花。

    她也顺着他的话颔首道:「不过就是种株花,应该很简单才是。」

    「好,那妳等我,我会很快为妳种出花来。」

    「呵。」她媚笑道:「我会等你的。因为我也很想看看这朵葬颜之花是生成何种模样。」她,话中有话,但那时被情感沖昏头的他,丝毫未察。

    因为他怎样也想不到,原以为种花是件极简单的事,却叫他足足苦种了三十年,才等到「花期将近,君必兑诺」。

    (八)摩诃老人

    那时,他还天真以为此次离别会是短暂的,只要他种出花来,她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。他募集全京城最好的花匠,花了近二年的时间,才让种子抽芽。这时,他意识到要让葬颜花开,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    就在葬颜花抽芽的那日,他有名无实的妻王氏向他求去,愿出家为尼。

    「我想伴着青灯古佛,都比伴着你好。」

    「正妻之位一直是妳的,这不好吗﹖」

    「在名义上我是你的妻,但你心里的妻大概也只认定她一人吧。」王氏叹了叹,又说:「哪怕我怨你、埋你,可看到你被她狠狠折磨这幺些年,心底却莫名快活。」

    「只是近来我突然发现,我竟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岁,都虚掷在你与她身上,我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的痴愚。」

    「我想放下一切。」她挨近他,难得平和表示:「你也放下吧。」

    放下?不可能的!好不容易等到葬颜花抽芽,或许再过一阵子便会开花……只要能再让她回到身边,他什幺都愿意试。

    他守着葬颜花,苦苦等着花抽芽、长枝,等了好些年,仍不见花期到来。就在他为葬颜花一筹莫展时,他家的呛媳妇诞下一名小霸王。

    小霸王是韧儿的第二个儿子,是从呛媳妇的娘家姓,邢。邢小霸王打自出生便体格强健,比一般孩子大上许多,也强壮许多。孩子身子骨健壮那是好事,可邢小霸王那性子与他那好打抱不平、嫉恶如仇的侠女母亲一模没两样,待年纪稍长便天天出外惹事,总带着一身伤回家。

    更糟糕的是,呛媳妇对他寄予深厚期望,为邢小霸王取名为「不欢」,就是希望他不忘本意、欢快江湖……欢快江湖哪是邢小霸王的本意?那是呛媳妇的本意吧!邢不欢一个流鼻涕的小娃娃,玩耍吃饭才是本意。

    索性他为邢不欢取了个字,乐平;欢快江湖,也莫忘平安。只是就算取了这个字,这野孩子还是天天带伤回家,就连呛媳妇和韧儿都快管不住他。

    或许是养花多年磨出心得,对于这顽劣的孩子,他竟有一套治他的法子。邢小霸王性子好强,却难得讲信用,所以一开始他是利诱着邢不欢来教他读书、弹琴,陶冶他过野的心性。

    难得的,那野孩子肯坐在书桌前同他哥哥一起读书,那情景还真叫韧儿与他没流下男儿泪。只是年纪稍长,邢小霸王懂了些人生大道理,开始对圣贤书非常有意见,譬如:

    「为何身为臣民一定要忠君爱国,捨小爱成就大爱?明明养育自己的是父母,又不是远在天边的天子?」

    「离骚,不过就是一个蠢蛋写的抱怨文,为何我得读它?」

    「君主昏庸直接推翻就好,何必白白浪费生命以死相谏?」

    听着邢不欢荒谬的言论,薛程宪只能抚额叹息。

    惨了、惨了,他家的邢小霸王不管怎幺看,都很有落草为寇的嫌疑,将来要不成大事、要不就成了项羽一般的悲剧英雄。

    就在他为邢小霸王头痛万分的时候,京城里又变了天,换了一任新的皇帝。原本的皇帝身子骨便不佳,驾崩之期意料之中,所以新任太子一直有随时接位的準备。

    三朝为官的他,又因为年纪较长,便自然地被立为三朝元老。身负重任,为了叫他家邢小霸王停止荒谬言论,他决定打造一个太平盛世,让他家的邢小霸王对他服服贴贴。

    他提拔重用许多人才,像是威武将军陈谦沖,或者是旬家的大公子……他们果真没让他失望,安内攘外,让百姓过了几年好日子。

    只是新任皇帝年少轻狂,又性好渔色,自然而然地与恶名远播的禺城之主徐万达亲近。为了脱离他的掌控,徐万达替皇帝干尽龌龊事,将他所提拔的人才们一一刬除。

    当陈谦沖被冠以莫须有罪名下狱时,薛程宪知道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将会是他;所以他在邢小霸王嗤之以鼻的闷哼声中,为保家中老小平安,乖乖辞了官退隐山林。

    知道他要退居桓山讲学的那日,邢小霸王还很故意地在他面前大声诵读离骚:「……怨灵脩之浩蕩兮,终不察夫民心。众女嫉余之蛾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。 固时俗之工巧兮,偭规矩而改错。背绳墨以追曲兮,竞周容以为度。忳郁邑余侘傺兮,吾独穷困乎此时也。宁溘死以流亡兮,余不忍为此态也……」

    「臭小子,你这是在诅咒你爷爷我去死吗?」邢小霸王唸的那段,正是屈原被流放之后,因感叹奸人当道被诬陷,决定以死明志。

    邢不欢低咕着:「爷爷不是说要活到花开的那天吗﹖谁知道这朵花何时开,说不定百年后才开,那爷爷不就长命百岁了。」

    是了,他养着一朵葬颜花,期盼着花开期盼了二十多年。光阴递嬗,春去秋来,他等待着一个她许下的承诺。

    养着花的前几年,他用着对她浓烈的情爱浇灌着花,期许能与她团聚,再将她拥入怀中。又过了几年,儘管仍是以爱栽种着花,却多了年少时期的补偿;总认为他只要将花种出,那就能补偿她过往在家中所受的委屈。

    然而这几年他种着这朵花期未至的葬颜花,却又多了许多念想。他开始思考她要他种下这朵花的意义……种子是她给的,她肯定知道葬颜之花的花期是何时?那为何当初她不肯对他说呢?

    无止尽的等待让他觉得人生乏味,所以当他想帮邢不欢的玄耀军时,还被邢小霸王嫌弃:

    「老人家种种花就好,学什幺年轻人上战场。」

    「臭小子,你爷爷我好歹也是三朝元老,耍耍嘴皮子胜过你舞刀弄枪在战场上拚的要死要活。」

    「是、是,那爷爷请努力,叫孙子我见识何谓三朝元老的英姿。」

    爱孙心切的他,以摩诃老人的大智慧之名,为玄耀军的起义到处奔走游说,终于在玄耀军大破禺城那日,他等到了葬颜之花睽违已久的花期。

    (九)葬颜之花

    葬颜花,型如兰花,却是诡异的墨色;且花味腐臭,寻常人接近都得摀鼻才受的了。可好得是他种了三十年的心血,就算味道糟糕至极,他也将这盆葬颜花当成宝物一般对待。

    花期已至,他等不到她的到来,又想起某个浑小子的临别之言,他决定带着花到嘉摩察瓦隆部族去寻她。乍见花颜如昨的她,他真真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「宪哥哥。」

    她,一如记忆中的甜笑,令他有种返回年少岁月时的错觉;彷彿与她相遇就是昨日,她一身大红不合礼教的衣裳,突如出现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「葬颜花?」她惊愣地看着他为她带来的花。「没想到你真将它种了出来,莫不是天意了。」

    「天意?」

    「此生,我无法诞下下任女君,想来是因为你为我种下的这朵葬颜花。」她看着花用藏语幽幽吟唱:「葬颜、葬颜,葬下的又是谁家女儿的容颜?」

    「嗯?」

    「这是我们部族的故事。」她媚笑道:「我们部族的某位先祖,立誓与她生死相随、厮守一世的夫君在她年华老去之时,娶了貌美新人将她赶出家门。不甘心的她向非天之神乞求,想再拥有当年的美貌,希望能再获得夫君的爱。」

    「因非天之神恩赐,那名先祖又重获美貌;只是当她返回家门时,她的夫君仍是要新人不要她。」

    「所以说,这世上哪有什幺至死不渝的爱呢?」她感慨道:「新人从门入,故人从阁去,这不是千古以来不变的道理吗?」

    他忽地想起在多年前与她第一次相遇时,她所吟唱的那些哀怨歌曲。她悦耳的歌声似乎还萦绕在耳际,只是一转眼,却是数十年光阴荏苒而过。他很老了,或许也没几年好活了,可在这悠悠的年岁中,他发现他所握住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她,而仅是他的执着。

    他,为何执着?

    「所以妳打从一开始,便不曾相信我对妳的情意?」

    她摇头道:「不是不相信,是不能相信的。」又解释:「先祖向非天之神乞求的美貌,就像一种诅咒;儘管能美色不衰,却爱之而不能爱,痛彻心扉。」

    她看着他,彷彿他仍是芳华正茂的年少时刻,她以极怀念的口吻呈诉:「年轻时,因为深知身为女君的自己揹负这种诅咒,所以我对长老们说,只要轰轰烈烈爱过一场,那便此生足以,何苦去追求至死不渝的情感?可一旦爱上了,仅是相爱一场哪够呢?」

    探手,她轻抚他衰老的容颜,幽幽低语:「除了你的心,我还想要你整个人,所以就算当妾,我也想与你在一起。哪怕在你家的宅子难熬,只要晚上能偷偷溜去看你一眼,我也甘之如饴。」

    她的话震摄他的心魂,他有些哽咽地开口:「当初,为何不告诉我这些?」

    她无奈一叹,幽幽道:「因为先祖的诅咒,我没能保握你是真的爱我。那年,当我生韧儿痛的死去活来时,我听见了你迎亲的乐声,那时我深深体会到什幺是真正的"痛彻心扉"。身子痛,心也痛的不得了。」

    见他眼眶一红,她微笑又说:「都是些成年旧事了,你听过便算了……啊!」

    他将她紧拥入怀,却是老实坦承:「年少的我的确相当无能,叫妳为我受委屈了。」

    「呵。」她笑着回拥他,却是说:「这比我听你说道歉来的动听,莫不是老了的好处,人倒坦承了。」

    只是她不知道,他的这份坦承,是用了多少岁月来反省面对。他感慨看着她绝豔的容颜,无奈低语:「妳这不老妖精,倒别亏损我了。」

    「宪哥哥,我并非不老的。」

    「嗯?」

    「只要吃下你为我种下的葬颜花,我即可恢复成原本年岁的模样,也能破除历代女君所受的诅咒。」

    看着他惊讶的神情,她媚笑道:「因你而狠狠痛过一场的我,从不相信你竟能为我种下葬颜之花。」

    「葬颜花虽是历代女君备以解咒之用,但数百年来,没有任何男人能为我们种下此花。」

    「只因此花种下后,须历经三十年才能开花。」她惋惜表示:「寻常男人能爱一个女人数十年以属难得,又怎会初心不变爱一个女人三十年呢?」

    她叹息着又说:「那年给你种子,我原以为你会因为葬颜花而放弃对我的情感,因为我从未想过你能将花种出。」

    他愣愣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原来,这才是她将种子给他的目的,是要他放下啊。

    他艰难开口探问:「为什幺?」

    「因为对你而言,"爱我"这件事,只是你想弥补自己年少时的无能为力。若你真的爱我,那年你必会随我回部族,而不是同我音讯断绝数十年。」

    「我……」

    「这样的你,我从不认为你能种出三十年才至花期的葬颜花。」她无奈看着墨黑色的花,轻声探问:「这样的你,究竟是怀抱着什幺样的心情,等待这漫长的三十年?」

    他幽幽一叹道:「妳难道从未想过,我是爱着妳才将花种出的吗?」

    她笑着颔首。「是啊,也是有这种可能,毕竟你都将花种出了。」摘下墨黑色的花朵,她又说:「那年我说过,只要葬颜花开,我必定回到你身边,生死不离。」

    「可如果是老老垂已的我,你还要吗?」

    「等等。」在她複杂神色中,他阻止她吃下葬颜花。「妳当真愿意回到我身边?」

    「我必须兑诺。」她笑着轻抚他按住花的手。「这是我答应你的不是吗?」

    深吸口气,花朵的腐臭味着实让他清醒不少。他对她说:「我想这些年我执着将花种出,除了想补偿妳之外,或许更想再见妳一面。」

    「我很老了,或许没几年好活了,总是想着在死前再见见这辈子最爱的女人。不管妳是何种模样,我就是想再见妳一面,无论妳是否想回到我身边。」

    她有些恼怒地睨了他一眼。「你想见我一面随时都可见,何须等这三十年?」

    是了,他究竟是为了什幺浪费白白浪费这三十年?豁然开朗之际,他将她拥入怀中,无奈低语:

    「大概是男人的面子吧。年少的我无能为力为妳做什幺,待我有些能力时总觉得自己一定得为妳做些什幺,才有资格再见妳一面,哪怕可能是最后一面。」

    放开她,他定定地将她锁进眸中,微笑道:

    「我将葬颜花送回与妳,这花便是妳的东西,不须为我多做考虑。能再见妳一面,这样便已足够。」

    潇洒转身,薛程宪选择离去;而她看着他苍老微驼的背影,暗暗做了决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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